《賭約》 文/舞風 著

那天,是她的考驗。
一對新人來看婚紗,男伴,是她的前男友。

他裝做不認識,她知道。
從那不自在的態度與迴避的眼神中便可得知一二。
不想讓自己與場面變得難堪,於是,她配合。
所有的尷尬與窘困統統在她專業的態度下不見一絲蹤影。

有意或無意,新人們決定採用她們家的婚紗。
而這更意味,再這之後會有無數次的會面……

幾回見面下來,她發覺自己的心,如止水。
本來以為的、會有的負面情緒沒有出現。
前男友,就像一般的顧客,沒有什麼不一樣。
婚紗的選定、拍攝等等瑣碎事務,很順利地進行著。


挑片的那天,又是她的另一次考驗。
陪伴的除了女方一位朋友之外,新郎居然也帶了一位朋友前來。
這位朋友,她不陌生,卻也說不上熟悉。

那個男人,在她目睹男友劈腿的難堪場面時,也剛好出現了。
替她出頭、出氣,狠狠地揍了那可惡的前男友一頓。
因為太震驚而流不出的眼淚與酸楚,在他不知道是同情或是憐惜的擁抱中,一一宣洩……

仔細想想,那是段不值得回憶的往事。
除了那天的場面太過難堪之外,在一位不甚熟稔的男人懷中痛哭流涕,也不是件什麼好事。
思及此,她依舊選擇眼不見為淨……嗯,不是,是裝作不認識,也把他當作一般顧客。

只是這一回,這個男人不同前男友那般好打發。
挑片的這幾個小時中,他的目光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她身上打轉。
好幾次她按捺不住,正視他太過露骨且直接的目光,只換來他看似親切卻別有意圖的笑容。
明明是歡欣喜樂的挑片時間,她卻如坐針氈,後半時間只好藉口喝水如廁,將工作推託給其他同事。

雖然有失專業,她卻還是選在新人決定好張數及相冊種類等最後步驟時才回到座位上。
如釋重負,送走了新人,也送走了那個讓她有說不出感覺的男人。


只是那位讓她如坐針氈的男人,卻在她收拾完環境準備回家時,默默佇立在對街彷彿在等待什麼。
夜半時分,一旁只有閃爍的招牌霓虹燈、呼呼吹著的冷空氣,她再怎麼樣想眼不見為淨,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

「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

「在等妳。」

他很直接,卻讓她差點被自己反應不及的口水嗆死。

「等我?等我做什麼?」

「我想跟妳打個賭。」

「賭什麼?」

「賭妳,會不會愛上我。」

「……我為什麼要跟你賭?」

「如何?有人陪伴妳不好嗎?妳一定還是單身。」

他一臉得意也肯定的笑容,她卻無法反駁。
他說的沒錯,孤單寂寞久了,再怎麼倔強裝堅強,還是希望有一個專屬自己的臂彎可以倚靠。
身邊的朋友不是死會就是結婚了,自己一個人的日子越來越多,就算事業上成功,心靈上卻沒有滿足。

現在有一個人,自願伴著她,何樂而不為?
就算知道這是一項不合乎常理的賭約,她卻忍不住去細想這一切的可能性。

「這個賭約,妳沒有吃虧,我也佔不到便宜。」

是啊,就算最後她還是無法愛上他,也可以將他甩了。
畢竟這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賭約……

「敢跟我賭嗎?」他伸出手,臉上依舊是那別有所圖的笑容,但那雙黑眸卻也透露出愉悅的笑意。

「沒有什麼不敢。」她伸出手回握,那寬厚大掌內的暖意讓她覺得舒服,幾乎就想這麼握著不放……

「我送妳回家,嗯?」

「好。」

那隻大手,緊握著她的沒有放手,彷彿可以就這麼牽著她走上一輩子……


他們的模式從一開始就異於常人,以賭約為先發點,先交往再談戀愛。
她在婚紗店工作,他從事室內設計,雙雙都可歸類在甘苦的服務業,在秉持客人永遠是對的第一宗旨上,更希望自己能達到客戶的要求,甚至做的更好。

莫名的,他和她的理念很合,本以為彼此在休假時的約會飯席間,會有尷尬的沉默;卻沒有想到他總能讓她忍不住開口,甚至提出更多見解和想法。
她發覺,他喜歡聽她說話,他不像一般大男人,霸道又自尊心高的不希望女人插手干預他們的公事;他會安靜地聆聽她所說的,最後再針對她的意見,一一整合回應。

「其實我們比較像同事吧。」一次晚餐約會中,她這樣說。

「哪裡像?妳會跟男同事牽手嗎?」

「……」她語塞,也羞窘,更無法反駁。

彼此都有份忙碌的工作,雖然約會的時間很少,但相對就會格外珍惜相處的時光。
時光流逝,她漸漸被他寵壞,開始會撒嬌、耍任性,露出戀愛中小丫頭的嬌憨神情,卻不自知。
從一開始的尷尬彆扭,到現在的放鬆依賴,他的默默耕耘,總算熬出了頭。

親密的動作,停在牽手和親吻擁抱的階段。
面對他第一個吻,她不排斥不討厭,卻無法讓僵硬的身體放鬆,還被他調侃是親吻一尊雕像。
面對他第二個吻,緊張的程度仍舊大過於害羞的指數,他笑說這是初戀的悸動。
面對他之後的吻,她學會回應,甚至主動出擊,偶爾有幾次差點讓男人把持不住。

他像毒藥,讓她上了癮。
他讓她總能幸福地笑著,不光是為了開心的事物,也為了他。
他在她為工作而有所抱怨時,能靜靜聆聽她的滿腹牢騷,再將她抱到懷裡開導安撫。
他在寒冷冬夜內擁著她,像人體式活動暖爐,給她身體上及心靈上的溫暖與滿足。

名為他的癮,戒不掉,也不想戒。
他已融入她的生活中,沒有他不行。
那撈什麼子的賭約,已經不再重要,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日復一日,他們的關係,穩定且堅固,彼此相知相惜,扶持、攜手走過。
當初的賭約,他和她像是說好了一樣,沒有人再開口提過此事。

面對這樣的轉變,他有多麼高興,她一定不知道。

他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友人卻捷足先登向她告白,甚至進一步交往。
失戀的悲苦,他認了;心傷的酸楚,他吞了,只要她幸福就好。
只是,友人的劈腿讓所有變得醜陋而不堪……
同時間去找友人的默契,其實很糟糕;看著、擁著哭倒在他懷裡的她,他的心同樣不好受。

幾天之後,她消失在他的視線與生活中。
從彼此認識的朋友中輾轉得知--原來她的父母出了事故,她已休了學,回到家鄉。
他戀著的女孩啊,在她遇到人生最悲苦的生離死別時,他卻沒有辦法為她做些什麼,更沒有辦法陪在她身邊。
他就連她現在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一年兩年過去了,他沒有放棄找她,卻沒有人知道她的訊息。
彷彿想把自己封閉起來一樣,她斷絕了與所有人的連繫。
在這些年,他與友人的關係也重修舊好,卻不知道當初那個被他背叛的女孩是他所愛著的。

第三年,友人準備結婚了,在數間婚紗店內萬中選一,遇見了她。
得知訊息的他,既興奮又緊張,極度渴望能快快見上她一面。

那天,看到久違的她,他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面前的小女人,蛻去了青澀稚嫩的外表,是個有獨特魅力的新時代女性;當初猶如百合般清新的女孩,轉變成有刺可以保護自己的嬌豔玫瑰。
但無論歲月怎樣流逝,也不論她的外表變的如何,面對她,再見更是傾心。

挑片的那幾個小時中,他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盯著她吧,他想。
雖然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應該幫助友人挑選照片,但他就是忍不住,像個變態,貪婪的想將她的容貌印入心底。

那個賭約,其實是衝動之下的狂妄之詞,他知道今日一別,再見就更難,他沒有任何理由與藉口約她。
看似有自信的說出口,他卻極度害怕她的拒絕,交握在背後的雙手緊握成拳,她看不到。

「敢跟我賭嗎?」也是在跟他自己賭。

「沒有什麼不敢。」

她伸出手回握他的,掌心觸摸到的肌膚柔軟卻不太細緻。
他知道這是她獨立生活的證據,他替她感到驕傲,卻也心疼。
如果她願意讓他牽著手走上一輩子,讓他守著她一輩子,那該有多好?


交往了好些年,彼此的生活圈、交際圈都很熟悉。
她甚至和他的父母吃了好幾次飯,伯父伯母也很喜歡她,已經把她當作未過門的媳婦來疼愛。
這般親情的享受,是自當年父母意外過世後,就再也沒有擁有過的。

那時候,她真的認為她已經被這個世界所遺棄。
除了父母遺留下的保險理賠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能夠擁有這麼多,她滿心喜悅,也感謝。

他的父母,好幾次明示又暗示他們,是否該準備結婚了。
她何嘗又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只是她的男人依舊老神在在,沒有半點表示。

前些日子是世紀的大好日,猶如曇花的「201314」,還是在星期五,可再整合成「5201314」。
聽起來肉麻且不切實際,卻真的是個讓情人都熱衷在那天辦理結婚登記的大日子。

「因為好記才在那天辦理嗎?」吃飯時,眼睛也很忙,盯著電視新聞的他不明所以的丟出疑問。

「這數字諧音很像『愛你一生一世』啊,所以才會這麼熱衷吧。」

「那幹嘛不在去年十二月十二日,更好記,『201212』,喊個口號,一、二、一、二。」

「噗,吃你的飯,別那麼多話。」夾了一大筷子的菜放到他碗裡,她忍不住失笑。

交往越久,越有老夫老妻的趨勢,窩在家煮個三菜一湯加上電視節目,是常有的事情。
她喜歡飯後賴在他懷裡看著電視的溫馨氣氛;他享受她窩在他懷裡的重量,品嚐水果和綜藝節目時,還不忘貪看他最喜歡的笑顏。

被那場世紀大日子新聞洗腦,最近也有朋友丟了紅色炸彈,讓她覺得也有點想「婚」頭了。
她不禁回想起兩人重逢後到現在的種種……
雖然起因是一場賭約,但,為何他要跟她賭呢?難道他……在那之前就已經喜歡她了嗎?

稍晚,她趁他洗澡時,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打電話給前男友。
對話的前半段,是前男友遲來的道歉與懺悔;後半段,前男友開始拆現任男友的台。

「前幾晚跟他小酌聊天,才知道那傢伙愛了妳那麼多年……」

「……」

「雖然剛得知你們在一起時,我滿訝異的,但仔細想想,那傢伙怎麼會這麼輕易再讓妳溜走。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樣跟妳告白的啦,但彼此好好珍惜彼此吧,我很期待你們來炸我。」

原來他一直藏了這麼大一個秘密不說,想起他說賭約時,可能隱含的不安、緊張,就覺得無比的心疼。
他事事都遷就她,總是以她的想法、觀感、心情為第一優先考量。
一直沒有表明想婚、求婚的舉動,難道是還在擔心她並沒有百分百的將自己交給他嗎?

就寢時間,她躺在床上,側身摟著他勁窄的腰身。
四周靜謐,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溫暖的觸感,更還有一種說不出也無法形容的滿足。

「睡了嗎?」她問。

「快了。」頭頂上傳來睏倦的嗓音,他已有一半神智向周公投降。

「親愛的……」

「嗯?」他半瞇著眼,沒有留意她難得的親暱稱呼。

「我們結婚吧。」

她一鼓作氣說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但她抱著的身軀卻為之一震,好像受到什麼極大的驚嚇。

「……可以嗎?」

「我們結婚吧。」她答不對題,只再重申適才的發言,只有她給予他肯定的答覆,他才會百分百的放心--她是百分百分百的「放心」他。
放心將自己交給他,也將自己的心放在他身上。

「好。」

頭頂上傳來他略微顫抖的嗓音,她忍不住微笑,雙手更是摟緊了他不放。

雖然沒有男朋友浪漫的求婚場面、沒有經典的下跪舉動、更沒有鮮花和鑽戒來陪襯,可是她還是很滿足,一生能得此伴侶,夫復何求?


決定結婚之後,他們立即著手辦理所有事務。
她就職的婚紗店、他的工作室夥伴、還有愛著他們的親友們,都給予最大的祝福和幫助。
雖然被新娘求婚有點兒丟臉,可她說這是她百分百愛著他的表現。
既然求婚的角色被搶走了,他只得更加努力,期望給她一個完美的婚宴及未來。

試穿各式婚紗的她,時而嬌艷動人,時而青澀可人。
他看的目不轉睛,滿腦子的讚嘆話語,卻只能脫口幾字。

「好看,很好看。」

「上一套你也是這樣講。」她不依,悶悶地噘起嘴。

「妳穿每一套都很好看。」他走上前親吻她的眉眼,發自內心的讚嘆。

她笑了,笑的又美又甜,充滿了新嫁娘的喜悅與幸福。


他們的模式從一開始就異於常人,以賭約為先發點,先交往再談戀愛。

他用真心來賭她的一輩子,籌碼是他全部的愛。

她不甘示弱加入賭局,看似全盤皆輸的沉溺在他的溫柔裡,卻拿了一手好牌。


這場賭約,實際,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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